说来惭愧,教语文这么多年了,我却一直都没有读过《假如给我三天光明》。
那天跟瑶聊天,说起备课这件事,她说她最佩服邱俊老师,因为邱俊老师每次备课的时候,会把作者很多文章,时代背景都拿出来研究,从而找到最好的切入点,而我们却始终停留在课本上。
对于瑶的这句话,我很是赞同。
这些年来,我们名义上是在教语文,事实上我们教的只是语文课本:教材里有什么我们就教什么,对于教材相关的一切,我们似乎很少思考。
这样的做法,表面上看来没什么,事实上却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——
也许,我们能够按照编者的意图把该教的知识教给了学生(之所以说“也许”,是因为很多时候,我们连编者的意图都没看明白),但是对于作品有关的一切,学生依旧一无所知。
套用一位前辈的说法,我们这样做,只是把每篇课文当成了孤立的文本,却忘了这些文章也是作者作品的一部分,单篇文章所反映的,很可能只是作者思维的某个片段。
按照新课标的观点,“文化自信”是排在第一位的语文核心素养,语文老师应该引导学生“关注和参与当代文化生活,初步了解和借鉴人类文明优秀成果,具有比较开阔的文化视野和一定的文化底蕴。”
连完整的书都没读过,“开阔的文化视野”和“一定的文化底蕴”又从何谈起。
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里,我们不难发现,鲁迅的经历也是我们的经历——
虽然我们老家没有“百草园”,但是我的童年也有自己的乐园;虽然那里没有“高大的皂荚树”和“光滑的石井栏”,但是那里有高大的白杨树和被小溪冲刷光滑的大石头;虽然那里没有弹琴的蟋蟀和低唱的油铃,但是那里有沉闷的牛哞和清脆的羊咩……
第一次踏进校园时候,第一次面对老师的时候,我们的表现,其实也和鲁迅很相似……
当初上学的时候,我们也曾经做过各种各样的小动作;同学读书的时候,我们也曾偷偷地看着大家的表现……
所以,在备《再塑生命的人》时,我也尝试着把海伦·凯勒的生活跟自己联系起来,想要通过这种方式,来感受作者的心声,从而加深自己对文本的理解。
可是读了好几遍,我始终没办法对海伦·凯勒感同身受。
我试过闭上眼睛,把自己置身于彻底的黑暗里,去感受海伦·凯勒看不见周遭世界的痛苦,但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——
在这个学校工作了这么多年,学校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,我都非常熟悉了,就算闭上眼睛,我也知道自己的身边有什么,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的。
两岁到六岁,是认识世界的黄金时期,但是整整四年,海伦·凯勒都没有见过这个世界,这个世界对她来说,不仅是陌生的,更是充满恐惧的。
毕竟,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,最害怕的就是陌生。
实在没招了,我只好继续读文章,想要从字里行间去寻找切入点。
十分钟之后,我把目光聚焦到文章的第四段上——
“雾中神情紧张地驾驶着一条大船,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向对岸驶去,你的心怦怦直跳,唯恐意外发生。……我正像大雾中的航船,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探测仪,……我心里无声地呼喊着……”
反复读了几遍之后,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——
毕业那年,我被分到大山深处,从老家到学校差不多有二十多里,不通公路,每次到学校,我都要走好几个小时。
虽然学校附近有一家小卖部,但是那里的东西不仅贵得要死,很多还早就过了保质期了,所以每次到学校的时候,我都背着一个背篓,里面装着米面油菜。
当然,这都是小事,对我来说,最痛苦的还是内心的迷茫。
当初选择师范的时候,我是怀着一腔热血的,想要在工作岗位上有所作为,但是现实距离我的理想实在是太远了一些——无论我怎么努力,学生的成绩都得不到提高。
班上原本有十七个学生,等到小升初统考的时候,有三个学生不来上学了,虽然去家里请过几次,但是学生死活不来。因为巩固率和参试率的缘故,当年的期末考试评比,我顺利地成了恶心的全镇倒数第一。
对于一个刚刚入职的年轻教师来说,无疑是致命的打击——教师招考我是全县第一,教出来的学生却考了倒数第一,这样的对比,也实在太过讽刺了。
那段时间,我曾经一度陷入了自我怀疑,觉得自己压根就不是教书的料,甚至一度想过放弃这份工作外出务工。
当然,我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,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,那就是工资太低的——
那时候我每月的工资是五百零八块,但是我那些外出务工的同龄人,每月至少能够赚到两千多,差不多四倍的收入差,对我来说,还是有着极大的诱惑力的。
现在回想起来,如果不是母亲拼命挽留,可能我就真的出去了,我的生活可能早就是另外的样子了。
虽然没有走出去,但是那样心不甘情不愿的状态,我的工作完全是一团糟。
幸好当时有位老师调离了那所学校,我就接了他的班,班级整体成绩还算不错,多少给我带来了一丝心理安慰。
两年后,那班学生也要参加小升初统考了,因为搭班老师很给力的缘故,那次我们考了全镇第一名。
后来我才知道,我们的第一名来得并不容易——
虽然我们成绩不错,但是因为班上只有二十来个学生,镇上学校的老师不乐意了,说我们二十来个学生的班级不能跟他们一起评比。
最后,是教育办的教研员刘老师站出来说话,说虽然我们班学生少,但是环境艰苦,家长也帮不上忙,能取得那样的成绩,远比他们难得多,我们的第一名才得以保住。
因为那个“第一名”,我再一次找到了自信,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。
当然,也因为这件事,我很感激刘老师,毕竟此前,我跟他没有任何交集,他却能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说话,着实让我觉得意外。
兜兜转转,我调到了现在的学校,跟刘老师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,也就得到了他更多的指导。
仔细想来,在教书这件事上,刘老师就是我的蒙师。
再后来,在刘老师的推荐下,我参加了县里的说课比赛,也参加了教学能手评比,因为这些平台,我见到了更大的世界。
最为重要的是,因为这两次机会,我认识了我的师父。在师父的专业引领下,我慢慢明白语文是什么样的。
这些年过去了,虽然在语文的世界里,我依旧连学徒都算不上,但是透过语文城堡的门缝,我已经感受到了语文风景的奇美壮美。
仔细想来,如果不是刘老师帮我说话,按照我偏执的性格,再加上此前倒数第一带给我的打击,我很可能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。
也许,对刘老师来说,他所做的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。
但是,正是因为他一直在尽自己的“本分”,我才得以走出那段迷茫的日子,也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。
后来,刘老师调离了我现在的学校,跟他之间的联系也少了很多。
但是我永远都记得,当初是刘老师为我说话,才帮我找到了自信,也是刘老师在我迷茫的时候推了我一把,才让我迈出了赛教的第一步……
这一路走来,我曾经迷茫过无数次,也遇到了无数刘老师这样的贵人,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,我才得以无数次走出迷惘。
仔细想来,人生路上,我们都跟海伦·凯勒一样,“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奇迹会发生”,长时间的的愤怒、苦恼,早就“已经疲倦不堪了。”
那时候的我们,就像是在茫茫大雾中航行的航船,“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探测仪,无从知道海港已经临近”。
我们神情紧张,我们小心翼翼,我们心里砰砰直跳,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往哪里走。
幸好总有那么一些人,就像一束光一样,帮我们破开了眼前的迷雾,让我们在看清脚下的同时,也看见了远方的风景。
他们,就是我们生命里的安妮·莎莉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