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时少书读,及长,忙于事业生活,读得也是一鳞半爪的,谈不上深入。陶渊明的作品读过一些,《归去来兮辞》也曾掩卷能诵,可那时,血气正盛的我哪懂得人世的沧桑,人情的险恶,只以为陶渊明太过消沉,软弱,“乐土”需自己开创,而儒家的学说是那么契合年轻人的激情,“生当为人杰,死亦为鬼雄”,“立德、立功、立言”恰是最高的人生境界。
拼搏半生,老之将至,面对种种社会乱象,人间丑行不仅无力疗救甚至不能言说,那是一种怎样的苦痛?直到此时我才理解了陶渊明不愿逐流随波的清醒,理解了他“归隐田园”那种无奈且悲壮的“抗争”。非不为也,实不能为也。
近几年,自己的位置由实到虚、由显到隐,没有了簇拥,没有了瞩目,有时间读点书,写点文字了,可不时仍有“愤青”之举,有人戏言:形似静而心未冷,是啊,一生的追求使我的全部心态已与这民族和国家的兴衰割舍不开,即使身处安静之所,也心系不安静的所在。自己的安静是被安静,绝非陶渊明那样的主动安静,被安静注定无法长时间保持。
记得余秋雨先生写过一篇名为《重峦叠嶂间的田园》,其中这样写道:“魏晋名士虽喜欢老庄却还不够自然,有点故意,有点表演,有点“我偏要这样”的做作,”“(他们)回归个性,悲壮而奇丽的当众燃烧,陶渊明则更进一步,不要悲壮,不要奇丽,更不要当众,也未必燃烧,只在都邑的视线之外过自己的生活。”“有了高远的心怀,有可能主动地对自己做边缘化的处理。“大化”——一种无从阻遏也无从更改的自然巨变,一种既造就了人类也不理会人类的生灭过程,一种丝毫未曾留意任何辉煌低劣咆哮哀叹的无情天规,一种足以裹卷一切收罗一切的飓风和烈焰,一种抚摩一切又放弃一切的从容和冷漠。”
说得何等透彻!陶渊明的高洁人格成为千百年来矗立在士人面前的惊世高峰。我本中人,无法望圣贤之项背,但我愿意在落寞中读书,愿意在冷清中思考,即使我的思考少花多刺,即使我的思考贫智寡采,我也愿意在自己精神的“归园田居”——网络中倾吐,笑对观者臧否,罔顾访客寡众,在我看来,“归隐”是一种坚守,“思考” 也是一种坚守,二者形有异而质相同。